書籍簡介:《行走的經濟學人》,張明著,東方出版社,2017年8月出版。該書將作者所看所感真實地記錄下來,讀者在作者的引導下可以看到一個立體的、多面的經濟世界。
《行走的經濟學人》一書收集了張明近幾年來撰寫的隨筆、讀書筆記、書評和學術短評。在學術戰場掙扎之余,寫些形式輕松、富有文學性但主題依然嚴肅的短文,在我的一些學生中似乎已經成為難以抗拒的誘惑。他們中間的先驅者自然是何帆,以后是徐奇淵?,F在張明也參加了進來。
我過去一向對他們寫夾敘夾議的小文章不以為然,希望他們把時間用在撰寫純學術或政策性論文上。記得我曾問何帆:“六十多歲的人還做數學模型,你那么年輕,為什么不多花一些時間做技術性研究?”現在想來,我的想法過于古板。研究工作本來就是建立在興趣和愛好基礎上的,何必強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呢!
張明把文集定名為《行走的經濟學人》肯定是費過一番思忖的。有意思的是,何帆最近一本文集的名字叫《若有所失——漫步在歷史和經濟的叢林中》。何帆說這是“一個經濟學者的思想遠游”。文集中的文章不乏幽默、也不乏知識性,可讀性很強。但他確乎是在叢林中游蕩,取次花叢。張明的性格和寫作風格同何帆有很大不同。這點從《行走的經濟學人》和《若有所思》兩本文集題目就可以看出。都是在路上,何帆是漫游,經濟學是遠游的載體;張明是求索,經濟學是開路的工具。兩個人的哲學理念和意識形態傾向是接近的。但何帆藏而不漏,張明旗幟鮮明。例如,都談亞洲金融危機,何帆是同你講軼聞逸事(《誰發動了東亞金融危機》),結論你自己下。張明則聲明:“從我此次短暫而豐富的泰國訪問經歷來看, ……中國政府仍應小心謹慎地推動資本賬戶的開放。資本賬戶開放仍應遵循適當的順序,本幣匯率與利率的基本市場化應該是資本賬戶全面開放的重要前提。中國政府應該做好未來爆發不同程度金融危機的預案。中國的官員與學者應該對金融危機心存敬畏,避免出現盲目自大的情緒。畢竟,沒有哪個國家能夠永遠避免金融危機的爆發”。張明的這篇隨筆寫于2013年。如果大家還記得當時上上下下一邊倒的輿論環境,中國的經濟學界就應該有足夠的慷慨和風度,對一個年輕學者的勇氣和獨立精神給予更多的肯定。
改革開放后的青年經濟學家是幸運的,還沒有走出校門就有了游歷世界的可能性。對于某些思想狹隘的官員們來說,出國是一種待遇、是一種“好處”,所以必須管控。他們哪里知道,正是這種廣泛的國際交往使我們的經濟學家開闊了眼界、增廣了知識,提高了學術水平。特別是,通過同其他國家經濟學家、官員和一般民眾的直接接觸,他們學到了許多從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。即便僅僅是“到此一游”,你站在馬薩達(Masada)古堡上眺望無邊的沙漠,從釣魚城頭俯瞰滔滔的嘉陵江水,難道你不會感到一種精神的升華嗎?
就我自己而言,我的許多重要經濟觀點與其說是從牛津大學老師那里學來的,不如是說是受第三世界國家學者影響。 我的最大遺憾是:盡管自1982年第一次出國以來,我幾乎走遍世界,參加過數不清的國際會議,但卻沒有留下任何書面記錄。我第一次出國是到印度,參加聯合國舉辦的一個培訓項目。一個印度朋友把我介紹給一群來自三個印度共產黨——印度共產黨、印度共產黨(馬列)和印度共產黨(毛主義)——的青年,大家坐在一間難以喘氣的房間就世界、中國和印度革命前途進行大辯論,吵得一塌糊涂。直到35年后的今天我還同那位印度朋友保持著通訊聯系,但是對當時令我興奮異常的討論內容已經記憶模糊。如果我當時做筆記,保存到今天,那將是一份多么寶貴的資料??!遺憾的是,對于我這個進入古稀之年的人來說,一切都晚了。
“五四”以降,影響中國文化、政治思想發展的似乎是政治家、小說家、雜文家,經濟學家的影響幾乎看不到。這是不是因為經濟學家過于執著于專業分工,不愿意或不屑于進入別人的領地?如果一味孤芳自賞、居高臨下、自以為是,經濟學又有何生命力可言。
年輕經濟學家不愿做冬烘先生,除了枯燥的數字和冰冷的邏輯之外,他們還有更多的東西希望表達。這不但不是壞事,而且是中國經濟學正在進步的表現。我已經不再認為經濟學家寫散文、隨筆、雜文是不務正業?,F在,我只是希望他們能以更優美的文筆、更完整的布局、把故事講的更好。這——當然也是我對張明的希望。